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4-16 11:42:00
潮新闻客户端 赵国新
总有些惊喜突如其来。
如天气预报所显示的,雨如约而至,我们亦如约出发,风雨无阻。浓浓的雨雾把天地笼罩成一片铅灰色,车子仿佛穿行在一个远古世纪的洪荒世界里,窗外不时闪现的一棵棵或高大或低矮的油桐花,暗沉的白色,一如灰色雨幕,单调,清寂。偶尔飘过一痕绯红,这是路边一排樱花投出的亮色,宣示着时令。
与窗外冷寂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车内春风和煦,交谈更是热火朝天。阿童夫妇从义乌过来,这是从去年就开始谋划的聚会,到如今才成行,风雨的清冷恰好凝结成了久别相逢的欢欣。
一路上雨不疾不徐地下着,雨刮不紧不慢地比划着,车驶出四十多公里,接近水库大坝时,开始爬坡,海拔随之上升,不知何时,雨点变戏法似地,变身了。
开车的我是第一个发现这变化的,一落到挡风玻璃就迅速漫洇开来的水滴,忽然变得凝滞,细看,像在玻璃上砸开一朵稍显粗糙的白色小花。随即,雨刮划出一抹浅白的水痕。一朵,又一朵;一抹,又一抹。是雪吗?是雪吗?我定睛细看。大家闻声转向窗外,车内顿时炸裂:雪!下雪啦!
喜从“天”降。
对于愈来愈少雪的南方来说,人们对雪总是抱着别样的热忱和渴望,雪也总是能给人带来无尽的喜悦。空中的雪在落,纷纷扬扬,我们体内的血在升,迅速而激烈。
车子爬坡登坝,转到一个山坳。呵,雪粒带着尖啸在空中划出千万道银线,齐刷刷地向车子倾泻而来!仿佛是要给车内不断激升的心情来个对冲似地,又好似车子进入了一个埋伏圈,遭到了山顶万千弓弩手的伏击,银镞激射,万箭齐发。奇怪的是,车子离开山坳,来到湖畔,一切恢复了平静,刚才金戈铁马的动人心魄,换成了水平如镜的波澜不惊。雪还在下,可是愈来愈小,甚至,又恢复回雨点了。
千峡湖风光。
千峡湖是我们此行的终点,这是我们早就计划好了的。同学阿南心心念念从未到达过的千峡湖,他尝过库区所产的黄桃后,又心心念念桃花,所以聚会的时间选在桃花的花季。可是为了凑一个大家都能会拢的日期,一大把一大把的春光流逝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春花凋落了,不免让人生出一番“流光容易把人抛”的春愁来,还等来个下雨的天气,弥漫着一种“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的惆怅,站在湖岸欣赏潋滟水光,坐在游船感受劈波斩浪也是不能够的了。
关闭了一扇门,总会同时打开一扇窗。见不到桃花,却意外相逢了雪花;错过了花季,却迎来了三月三畲族乌饭节。
畲族是我国的一个少数民族,主要分布在东南沿海的山区,以福建、浙江、江西、广东、安徽五省为主。邻县的景宁是全国唯一的畲族自治县,当地将农历三月三称为“谷米生日”,认为此时乌稔树新芽初绽,用其叶汁染黑糯米是为谷物“穿衣”,通过乌米饭制作等独特符号维系民族身份,祈求丰收。
乌饭节的举办地在箬坑村。该村是青田县仅有的两个少数民族村之一,至今保留着畲歌、畲语、畲服、畲家饮食等传统的生产生活习惯。
畲乡人特别热情的待客方式——“高山流水”,喝酒者为童同学。
箬坑村还是一个革命老区。早在1939年7月,就成立了中共箬坑村地下党支部。有这样一组数据:1939年,发展党员十多名,到解放前夕,已有党员78人,开辟秘密地下交通线13公里;1945年冬,建立箬坑村民兵队,有队员11名,土枪8支,到解放前夕,已有队员100多人,土枪70多支,土炮一门,曾5次配合游击队的战斗。箬坑村现在的总人口也不过300多人,可见当年的红色烽火在这个畲族村成了怎样的燎原之势!现在,这些辉煌的历史都被浓缩在村史馆里得以重现。每年举办的农历三月三乌饭节,不仅让游客领略畲族文化的魅力,也让生活在和平盛世中的人们接受烽火岁月的洗礼。
立在村口的畲族民兵队雕塑。
车子向前进发,导航显示,还需继续前行7.8公里。离开湖岸驶进山道,许是地势抬升的缘故,天空又下起零星的雪花,当离开主路,转入村道,雪花越来越密,越来越大,一团,一团,好像是窗外刚刚刮起一阵龙卷风,把沿途盛开的白色油桐花悉数刮到空中,在高空白云里濯洗个晶白,又纷纷送回地面。
喜出望外呵。
原以为刚才的雪景,不过是昙花一现,万事万物皆为稍纵即逝的有限,想不到胜景在前。记忆中,我好像从没见过这么大团的雪花,小时候在老家,是每年都见到下雪的,但最多是一片一片,写作文一开头就是一句“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像这样的雪花,该用“棉团大雪”来形容才恰当了。
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巨手,不停地从天空中扯下一团团云絮投掷下来,大团大团地扑簌簌地降落着。此刻,群山静寂,花落无声,雪花落在刚绽芽的树上、刚返青的草上、新翻盖屋瓦的房屋上,落在嬉笑舞蹈的游客的头上、脸上、衣服上,落在凝神拍照的镜头上,好像要一点一点地把一切包裹起来,把一切都冻住,包括时间。
不一会儿,天地间浮起一层薄纱般的银白,恍若梦境。
天地间浮起一层薄纱般的银白,恍若梦境。
最为可爱的是路边裸露了一冬的高大灌木,枝桠间新绽的几片嫩叶轻轻托住雪花,好像翡翠裹着水晶,好像那嫩绿不是长出来,而是从雪团边缘洇开来似的,那绿更嫩了,嫩得好像不是存在于现实世界,更像是童话故事中一眨眼就会逃逸的雪的精灵。最为动人的要数路边那棵缀满枝头的桃花,红萼含着冰雪,露出少女喜极而泣似的羞赧,粉白与艳红在雪光中流转,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芬芳。
新绽的几片嫩叶轻轻托住雪花,好像翡翠裹着水晶。
红萼含冰雪。
下雪天最快乐的莫过于孩子了。刚下车,就迫不及待地打起雪仗来,雪是现成的,一辆辆小车的引擎盖上早已预备了厚厚的一层,孩子追逐着、嬉闹着,手中扔出的武器与落下的“云絮”混为一团,一时枪林弹雨,模糊视线,危机四伏,欢声震天。
下雪天最快乐的莫过于孩子了。
雪的到来,无疑大大增添了山村的节日氛围。当地干部感叹,山村多年不见这般大雪了,真是个好日子。客人来到这里,不仅赶了一场民俗盛宴,还意外赴了一场冰雪之约。于我们同学聚会而言,心里可没少“天公不作美”的数落和嘀咕,殊不知是上天的特别眷顾呢。佛家有语: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原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们只顾往前奔。
因为是同学聚会,又因了下雪,让我们想起37年前,也是三月的春天,也下过雪,我们在一个叫做壶镇的古镇中学实习,为走上讲台、走进社会作最后的训练。当时桃红柳绿,柳暗花明,青春年少,英姿焕发,对未来曾怀揣多少绮丽的憧憬啊,但是,就是发挥出小说家的想象力,恐怕也只能止步于五年十年的模糊勾画,谁能描绘出自己三十年、四十年后的模样呢?而现在,这样的模样活生生地立在眼前:阿南同学,知名作家;高同学,袅袅婷婷的高校知名教授;班长同学,金话筒、朗诵家,目前还在领导岗位上。已退休的童同学整天乐呵呵的,人如其姓,童心不泯,何其难得可贵也。小明同学潜心研究易经十几年,其造诣远超一些所谓的专家大师。最让人吃惊的是这一点还是此次相聚讲座才发现的。易曰:“谦尊而光(光:光大品德),卑而不可逾(身处低位反而不可被超越)。”又曰:“谦谦君子,用涉大川(担当重任之意),吉。”也许是长期的易经文化浸润,成就了他光而不耀、静水深流的模样吧。
同学相聚时,小明同学的易经讲座。
人们常用“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来祝福顺遂无虞皆得所愿的人生,而我要说,欣逢盛世,同学们应该超过了“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的期许,就像三月三的出行、相会、遇见,超值。现在,同学们或临近退休或已退下,站在人生场次切换的节点上,回望从上世纪80年代末那个春天开始出发的旅程,一路上或雪粉簌簌飘落,或与春花共舞,每个人的人生都应该是一幅将春的生机与冬的静谧揉成一体的水墨长卷。
大雪纷飞中的同学相会。
巧的是,第二天,我就接到了退居二线的通知,我等待了大半年的楼上那只靴子终于落了下来。同学们组团而来,好像是为我的工作生涯做一个谢幕的特别安排。“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三月三那场喜人的雪,恰好落在新生活开启的大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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